洪武六年,胡惟庸應該是明朝所有大臣里心情最好的一個。
是啊,他沒有理由不開心。在朱元璋的默許下,胡惟庸打敗了浙東集團,趕走了天下第一謀士劉基,又擠走了另一位宰相汪廣洋,整個朝廷的大權都在他一手掌握之中,連淮西勛貴集團的老大、明朝開國第一功臣李善長,也要給自己幾分面子——雖然擠走劉伯溫是出于李善長的授意。
淮西集團與浙東集團的斗爭
明朝建立后,朝堂上的開國功臣們并非一團和氣,而是按地域分成了兩派。其中最大的一派是朱元璋的老鄉們組成的淮西集團,由李善長出任會長。這一派人多勢眾,成員多是朱元璋起家的班底。
另一派叫浙東集團,首領是赫赫有名的軍師劉伯溫。兩個集團在朱元璋的眼皮底下明爭暗斗,斗得不可開交。
從實力上來說,浙東集團無論是人數還是官位,遠不是淮西集團的對手。但劉伯溫也有一個大招——作為明朝的御史中丞,他掌控著一群特殊的官員——言官。
雖然言官的品級不高,但權力極大,什麼都可以管。所以在和淮西集團的較量中,浙東集團絲毫不落下風。
有一次,李善長的親信李彬因為犯了法落在了劉伯溫手里,劉基準備判處李彬4罪。李善長去找劉伯溫說請,想救下自己的這個親信,可劉伯溫卻不買賬,還向朱元璋打了小報告。朱元璋大怒,命令立刻除掉李彬。
李善長還不甘心,他對劉伯溫說:「今年一直沒有下雨,先生此時亂除掉人,不怕老天爺生氣嗎?」
劉伯溫根本不理他,反駁道:「只要除掉了李彬,一定就會下雨!」
就這樣,李彬丟了腦袋。李善長氣壞了,便煽動淮西集團的人一起攻擊劉伯溫。劉伯溫見勢不妙,便向朱元璋推薦了楊憲之后,請假回了老家。
楊憲接替劉伯溫的職位后,不斷收集李善長等人的把柄,在朱元璋面前不停地打小報告。慢慢的,朱元璋也對李善長有了看法,便又把劉伯溫召回京城,官復原職。
眼看浙東集團騎在自己頭上拉屎,李善長怎麼咽得下這口氣?但他知道朱元璋已經有點懷疑自己了,所以聰明的李善長選擇胡惟庸當淮西集團的代言人,由胡惟庸出面和浙東集團去斗。
淮西集團新「領袖」胡惟庸
胡惟庸是李善長的老鄉,是一個權力欲極大的人。他很早就追隨朱元璋,卻一直得不到重用,是李善長提拔了他,讓他從一個主簿漸漸地升了上來,在明朝建立后擔任了中書省參知政事。
現在李善長又想栽培他成為淮西集團的新領袖,這是胡惟庸做夢都想不到的好事,怎麼會不答應?
胡惟庸的確是個有能力的人,他想方設法讓朱元璋對足智多謀的劉伯溫起了疑心。朱元璋于是找劉伯溫開始了一次著名的談話。
朱元璋問劉伯溫,滿朝文武中,誰適合做丞相?
劉伯溫一開始相當警覺,說自己不知道。朱元璋于是點名問道:「你覺得楊憲行不行?」
楊憲是劉伯溫的好友,這擺明了是朱元璋想試探一下劉伯溫。
劉伯溫不愧是聰明人,馬上回答:「楊憲沒有丞相的器量,不行。」
朱元璋又問:「汪廣洋如何?」劉伯溫搖搖頭說:「此人很淺薄,不可以。」
朱元璋又問:「胡惟庸怎樣呢?」劉伯溫想了想,答道:「胡惟庸現在是一頭小牛,但將來他一定會擺脫牛犁的束縛!
見劉伯溫這樣圓滑,朱元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看來只有先生你才能勝任宰相之位了?」
劉伯溫腦子一熱,答道:「現在朝堂上的這些人,沒有一個合適當宰相的。我可以是可以,但我嫉惡如仇,皇上你決定好了。」
這句話,讓朱元璋徹底對劉伯溫4了心。因為在朱元璋心里,劉伯溫這擺明了是在要挾自己。還有劉伯溫說自己「嫉惡如仇」,那麼你嫉的是誰,惡的又是誰?是不是包括了朱元璋本人?
此后,劉基再也沒有得到朱元璋的信任,他的浙東集團的干將們,也一個個被朱元璋除的除,貶的貶。就連楊憲本人,也被胡惟庸找到機會除掉了。
在李善長的幫助下,胡惟庸順利當上了丞相,但他卻沒想過要放過劉伯溫。
洪武八年正月,劉基病倒在床。朱元璋派胡惟庸去探病,胡惟庸讓太醫給劉伯溫開了一劑藥方,劉伯溫服用后不久,便一命嗚呼——后來這也成了胡惟庸案發后的一個重要罪狀。
獨斷專行七年
劉伯溫走后,再也沒人是胡惟庸的對手,他可以肆無忌憚地貪污受賄,排擠得罪他的人,甚至越過朱元璋,私自截留奏章,決定官的員升降。
令人奇怪的是,朱元璋對胡惟庸的獨斷專行好像毫不關心,一點反應也沒有。或者說朱元璋是在忍耐,這一忍就是七年。
當時并沒有人知道朱元璋在忍什麼,也許只有朱元璋自己才知道,他讓胡惟庸的專扈撥橫,盡情表演,并不是胡惟庸有多厲害,朱元璋的對手,是從秦朝開始,延續了上千年的丞相制度。
朱元璋是一個絕對不允許別人分享他的皇權的人,他早就想廢除丞相制度了,但他知道這需要一個充分的理由。
所以他需要胡惟庸最大限度地上竄下跳,任意妄為——胡惟庸跳得越兇,朱元璋將來廢除丞相的理由就越充分。
胡惟庸很了解朱元璋,他知道朱元璋絕不可能一直放任自己的肆意妄為,為了自保,他拉攏了一大批開國公侯,組成了一個很大的利益共同體——這些人中,也包括李善長。
在開國功臣中,李善長是最德高望重的一位。胡惟庸認為朱元璋也許會對付自己,但不一定有連根撥掉李善長這棵大樹的勇氣。
李善長一開始并沒有同意加入胡惟庸這邊,可當李善長的弟弟李存義也被胡惟庸拉下水后,李善長不再堅持了。他告訴胡惟庸:「吾老矣,吾倒,汝等自為之。」
對于胡惟庸瘋狂拉人,朱元璋只是靜靜地冷眼旁觀。對朱元璋來說,再多的人加入胡惟庸一黨也不是個事,無非是將來清算時,多除掉幾個人罷了。
決裂出自一場小小的意外。胡惟庸的兒子在一次出門時從馬車上掉了下來,被車輪輒沒了。心痛兒子之死的胡惟庸一怒之下,把馬車夫除掉了。
要擱在從前,也許朱元璋就裝做不知道了。可這一次,他卻要胡惟庸給個解釋。
胡惟庸花了一個多小時講述了自己兒子死得有多慘,自己老年喪子是如何的不幸,可朱元璋只是冷冷地盯著他,等他說完了,只冷冰冰地吐出了四個字:「沙人償命!」
胡惟庸終于害怕了。他想起洪武十二年,越南使節進貢時,自己沒有把這件事報告給朱元璋,被朱元璋嚴辭訓斥了一頓。
雖然朱元璋沒有馬上對自己動手,可是左都御史汪廣洋卻因此掉了腦袋。看來,朱元璋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自己了。
一個充滿詭異的邀請
胡惟庸不想就這樣束手待斃。他想來想去,想出了一個妙計。
洪武十三年正月,丞相胡惟庸向朱元璋上奏稱自己家的一口干涸了多年的古井,突然涌出特別甘甜的泉水,這一定是皇帝的仁政感動了上天,故而有此「祥瑞」,所以斗膽邀請朱元璋來自己家里邊喝酒,邊觀賞這一奇觀。
接下來發生的事,充滿了傳奇色彩。
據《明史紀事本末》記載:「正月戊戌,惟庸因詭言第中井出醴泉,邀帝臨幸。帝許之。駕出西華門,內使云奇沖蹕道,勒馬銜言狀,氣方勃舌駃,不能達意。太祖怒其不敬,左右撾捶亂下,云奇右臂將折,垂斃,猶指賊臣第,弗為痛縮。」
這段話翻譯過來的意思是:朱元璋答應去胡惟庸家觀看祥瑞,當他帶著人走到西華門時,一名名叫云奇的太監追了上來,沖到朱元璋的馬前,用手緊緊地拉住朱元璋的韁繩,不讓朱元璋前進。
朱元璋身邊的衛士呵斥云奇,可云奇由于跑得太猛,累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拼命地用手指向胡惟庸家的方向。
朱元璋的衛士以為這個云奇是想行刺朱元璋感,于是不由分說,用大鐵錘去砸這個云奇。云奇的手臂被砸斷了,臨走之前還是掙扎著指向胡惟庸家的方向。朱元璋感覺事有蹊蹺,于是決定返回皇宮。
當朱元璋回到皇宮,爬上宮城后,發現胡惟庸家上空塵土飛揚,院里、墻里藏了大量士兵。
朱元璋大怒,馬上派人將胡惟庸抓來處決,包括李善長在內的一大批元勛宿將皆受株連而遭到清理,倒下者總共超過了三萬余人。這個案件就是洪武四大案中的「胡惟庸案」。
云奇攔駕報警的事,細細想來,充滿了詭異。
云奇只是一名太監,根本沒有什麼機會外出,他怎能預先得知胡惟庸的謀反部署?就算此人向朱元璋報警,朱元璋的眼力也不至于好到在宮墻上就能看到胡惟庸家夾墻中暗藏的士兵吧?
胡惟庸既然想對付朱元璋,怎麼也要把士兵藏得隱秘一點吧?
最關鍵的一點是,就算胡惟庸除掉了朱元璋,接下來他怎麼辦?他就能當皇帝?要知道當時深得人心的太子朱標還在,朱標會放過胡惟庸?胡惟庸不至于這點智慧也沒有吧?
誅連三萬人的「胡惟庸案」
不管云奇告密事件到底真相如何,總之在洪武十三年的時候,朱元璋決定要對胡惟庸動手了。
朱元璋的手段簡單而又粗暴:除掉胡惟庸的三族,處決胡黨所有成員!
《明史》中對胡惟庸圖謀不軌,并勾結同黨的經過是這樣記載的:胡惟庸因兒子意外而沙人后,朱元璋要他償命,胡惟庸大懼。
恰值此時,另兩個侯爺也因被皇帝斥責心懷恐懼,胡惟庸便和這二人同謀,招集亡命之徒準備「有所用耳」;又遣人下海招倭,并派人向元朝殘余勢力示好,準備和這兩股勢力,里應外合,同時向朱元璋發難。
「帝發怒,肅清逆黨,詞所連及坐誅者三萬余人。乃為《昭示奸黨錄》,布告天下,株連蔓引,迄數年未靖云。」
胡惟庸案從洪武十三年開始,到洪武二十三年李善長被除掉結束,大量的功臣宿將被清理,其中不可避免產生一些冤案。尤其是李善長全家被清理,絕對是一起冤案。
李善長被除掉的第二年,戶部郎中王國用上疏為李辯白,朱元璋也感覺王國用說得有理,罕見地沒有對其治罪。
不過在朱元璋看來,受胡惟庸案牽連的人冤不冤一點也不重要,只有除盡那些功高震主、威脅朱家王朝統治的人,才能在自己走后,自己的子孫能夠江山永固。